免走余

诶嘿

【六爻/鸣潜】返璞归真

*全文2500

*仙人关于凡间的一场长梦

*一点分支产物 

        某个万事尘埃落定后的安生日子里,程潜一如往常地拎着霜刃,挥挥手下山,斩妖除魔去了。只是这回,一日的行程,他竟整整两月没一点儿音讯。

  早些日子,严争鸣还仗着师弟脑袋上的傀儡符发带,气定神闲地盘算着怎么教训这晚归的臭小子,毕竟先前也不是没这种事,正巧遇上那位前辈,去了哪座仙山做客云云。

  过一阵子,他便每日发着传讯符,又惴惴不安地三省吾身,头发都顾不上梳,反思难道是自己或是别的什么人惹毛了程潜。不时守在扶摇山前生生成了块深情款款的望夫石,不时又满脸愠怒地对着清安居快被削秃瓢的竹子散德性。

  时间长了,严掌门心再宽也终于恐慌了起来,李筠等人劝也劝不住,没头苍蝇一样在扶摇山周围几十里辖地来来回回搜寻上千八百遍,好好一个翩翩公子,每每双目赤红,整一个活阎罗似的形貌,心魔印都蠢蠢欲动地窜高一截。

  这日他又风风火火地蹿出门去,顺带不由分说地劫掠了一通悲催的李筠,摸了一打寻人符,扬长而去。

  李筠没型没款地瘫在传道堂桌案上,心疼地捧着他那被大师兄搜刮了不少符咒宝器的乾坤袋,对边上是那昨日被当成跑腿,累得四仰八叉,至今还蔫着打瞌睡的水坑鸟,一阵欲哭无泪道:

  “你掌门师兄这是要失心疯啦!”

  他抬眼又见年大大不得章法地要把一剑盛极而衰使出鹏程万里的气势。摇摇头,有气无力地给了指点。

  “欸不对,不对。年师侄,这一式那用不着这么大力气。巧劲,巧劲明白吗?这样……嘿,你看我干嘛?看你师弟游梁去。嗯,不错,有点样子。”

  这两人连徒弟都丢给了于剑一道只是半桶水的李筠水坑,也是心宽得很。 

  李筠实话说是不大担心程潜的,傀儡符好好系着,他那一身猴子称大王的修为也不是吃白饭,大抵又是被什么前辈高人的秘境洞府绊住了脚。不过他大概也明白,满眼都是小潜的掌门师兄为什么被吓得心惊胆战。

        他终是摸摸鼻子,摇头叹气道:“小潜,你可快回来吧……”

  ……

  符咒终于有了反应,严争鸣狂喜着急急赶去,越走越是惊讶疑惑,这符咒竟要引着他回扶摇山。

  小铜钱不在别处,就在此间扶摇。

  严争鸣见着程潜时,这家伙正从不知堂边上小径晃悠出来,看起来悠闲得很,不知今夕何夕。

  一见他这样子,严争鸣气不打一处来。

  “程潜!你还敢回来!” 

  这一嗓子惊掉了洒扫道童手中扫帚,惊飞了不知堂前几只闲庭信步的白鹤。程潜好像也被他这河东狮吼吓得一激灵,转过身来。

        失魂失所一样,滞着泪痕未干,直直撞进他师兄眼里。

        一块玉也会有泪吗?

  “嘶……小潜!怎么了小潜!”严争鸣哪见过这阵仗,一下子六神无主,火急火燎飞身上前,无所适从似地拽住程潜衣袖,小心翼翼道,“怎么回事,告诉师兄。”

  程潜一言不发盯他一会儿,伸手搭上他肩膀,手指无意识抽动,捏了捏。也不怕那事精怪罪,又攥了他衣襟,将人扯近了,低头埋进他胸口。

         “你……?”

        嗅着熟悉的兰花香,程潜轻叹口气,终于找回点安心,闷闷道:“抱歉,我……回清安居再说。”

  ……

  见程潜回来,李筠等人自然是欢天喜地,喊人备了桌好酒菜,就摆在传道堂,说是给师弟“接风洗尘”,实际上是犒劳这些天被掌门折腾得叫苦不迭的自己和水坑,还有被他们折腾的悲催师侄们。

  严掌门全程摆张臭脸,程潜在宴上只说是妖魔难缠,费了时间。一闹闹到天晚,众人各自散了。 

  ……

  程潜见他僵着背脊坐在床边,活像块恒古不变的顽石。

  “小潜,你过来。” 

  “师兄……”

  “程潜你好本事,过来。”严争鸣扬起声调,看起来不大耐烦。修仙之人,年岁不刻姿容,却一刀刀凿得深了。这一百多岁的长尾巴孔雀,板起脸来也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度。

  刚见着程潜那模样,他是只顾着心惊胆战。看他全须全尾地与扶摇众人谈笑风生,又越想越不是滋味,那滚到肚子里的火冒三丈便卷土重来了。

  真的,气的不轻……

  深深叹口气,程潜认命一般一步步挪向严争鸣。他几个起落便能有千万里,从内室门边到床沿,却也想磨蹭个百十年。

  严争鸣朝自己边上抬抬下巴:“交代吧,我可不信有什么妖魔鬼怪能让你哭成这样。”

  “师兄,不知堂旁有无名秘境。那日我顺道去不知堂给师傅上几柱香,不想误入……就,听了个故事。”程潜自知理亏,讨好似地拉住严争鸣,老实交代了。 

  “故事?什么故事要你听上两个月的?!我在这心急火燎……吓死我了……我真恨不得……”严争鸣咬牙切齿道。见着这实实在在坐在面前的师弟,终于稍稍冷静,但心里仍发着难以言说的堵,于是他揉揉眉心,再狠狠瞪上这糟心玩意一眼。 

  “行,你给我说说,到底什么故事。” 

  程潜怔了一会儿。 

  ……

  扶摇仙山,有一无名秘境,修士进入,就会生出一个幻境来。此幻境中一切仙缘皆被阻隔,便重新连结上修士踏上仙路前种种羁绊,修士于此幻境中,就仿佛亲入红尘,历凡人一生。

  程家有二郎,天生一副刻薄心性,偏托生个清秀皮囊。身在这家贫院落,贪图上天高地迥。何幸有际遇,大家招作伴读郎,苦海书山试短长。

  纨绔严家幺子,面有冠玉容,家有万贯财。败絮金玉外,不学无术,诗书如泥戈似土。俯首拈花慈悲为怀,抬头作妖天翻地覆,自非池中之物。

  雪窗萤火十余年,不知情深浅。从竹马青梅针锋相对,到璞玉浑金两意相谐。奈何古来君王善猜度,大树总倒在盛世前头,猢狲散作派戚戚芜芜。

  须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虽有徘徊歧路胯下蒲伏,所幸同甘共苦道合志同。田舍郎未登天子堂,朱门生却作市井徒。汲汲营营的终是桃李天下,蜗角蝇头的终是人给家足。

  一甲子,六十年。

  先甜后苦,又苦尽甘来。和合双全,直至白首同归。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总算是短暂,又是极和满的一世一生。 

  仙山一日,幻境一年。程潜本对自己的凡间生活没什么兴趣,却一晃眼见着了当年那还粉雕玉琢的纨绔师兄,想着再看几眼,再看几眼。回过神来,却是满满当当一甲子,见着了两人须发皆白,又见着了烧过纸钱的枯冢。

  一生有多长,便是“回过神来”。

  …… 

  严争鸣听了这故事,沉默良久,握紧了程潜的手。

  “我说小潜,咱们还能遇得着?” 

  “只是说摈去了一切仙缘,又没说要断人缘。这故事里其实还有在你隔壁铺面做郎中的二师兄,和来咱家偷鸡的泼皮四师弟……不过水坑没见着,大概成了只真正的鸟吧。” 

  “这可真是,凡人一生,还不过我们百年蹉跎。”严争鸣彻底没脾气了,泄气似的长叹一声,倾身与程潜抵住额头。

  程潜低笑一声,摇了摇头,没答话。 

  于是他睁开眼,凝视程潜漆黑瞳孔,往恍惚的寂寂里,递进一片潋滟河川。

  “这故事不怎么样。你别想再两个月都没个影子。” 

  “珍惜现在,懂吗?”

  百年离索的寒冰千丈,就是含在这幽深深眼光里,渐次化了个干净。 

  “懂的。”

  程潜在这正经不过一柱香的大师兄面前,偶尔也会识回时务。 

  这破石头面上是冷冰冰、硬邦邦,唯此刻乍泄一点私密的温软,成了寒凉雪山巅一涌温热的泉,只那颤巍巍一线流淌,便可润泽地动山摇的春意盎然。 

        “想死我了。”

  修仙的大多长命不止百岁,因而这掌门算得上年轻,耳鬓厮磨间自然含上百年份的血气方刚。 

  他这一通造作的胡搅蛮缠,再次搅和得清安居不清不安——

  孤灯已暖,锦衾翻乱,遍寻不见是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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